中外科学家发明家丛书:朱载堉 (七) |
发布于:2013/01/21 |
七、音乐的艺术实践 王国维讲治学的三种境界,其第一境界用宋代词人辛弃疾的话“昨夜西 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”,写出了大学问家未被世人普遍认识时的 孤独之感与造诣的独到。朱载堉就是处于这种境遇。由于朱载堉并未得到当 时人的真正理解,因此,我们从他同时代的记述中找不到他在音乐活动中的 全面的、或稍为具体的材料,没有什么史料可以说明他怎样精通古乐器的演 奏,他是否长于歌唱,他作过多少乐曲,等等。但是,只凭《乐律全书》就 可以看出,他在音乐艺术领域中已是一个十分全面的实践家。他不但常和琴 家交往,还能虚心地向点笙匠请教乐器工人的技艺问题他也注意总结、记录。 他的乐艺宫廷的专业乐工遇到实际问题时,还要来向他讨教,就可知道他的 造诣达到什么水平了。 朱载堉最重要的音乐实践,就是恢复旋宫古法。旋宫,用现代概念说, 就是调高的改变。按民间的一般说法,就是调门高低的变化,一段音乐,原 来是C调(以C音作宫音),又变到G调(改用G音作宫音)去演奏、演唱, 这就是旋宫。同一段音乐当中,前面是C调的,后面又变成别的调门,这也 是旋宫。先秦的古乐就是用旋宫法的。但自汉以来,旋宫法失传了。汉以后, 律学研究中的许多创造,可以说是围绕着旋宫古法这个课题在那里发展的。原因是古法失传,而传下来的三分损益法很难解决自由旋宫问题。这使律学 家们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探寻各种新的途径。真正彻底地从理论到实践解决了 旋宫问题的,就是朱载堉的新法密率,也就是现在世界上通用的,平均律的 调律法。 朱载堉恢复旋宫古法,在律学上并不是“恢复”古代原有的东西,而是 全新的创造,在音乐实践上是真正地实现了汉以来律学家的梦想,使失传了 的东西重新“活”了起来。 朱载堉创造了新法密率,并不曾停留在理论创造之上,他是为实践而创 造的。他不仅是一个理论的大师,同时也是一个身体力行、亲身从事音乐实 践的大师。他是律学家,也是音乐家。 旋宫法是“乐学”问题,也就是说,是音乐基本理论问题,实际属于与 音乐实践直接相关的一种应用理论。要恢复旋宫古法,古乐已经没有了,又 怎样恢复呢?朱载堉紧紧抓住了“今乐”的实践,他在《乐学新说》中说: “借今乐明古乐不亦可乎?……用旋宫法拟造新谱,使后世为乐律之学者观 之,深信古乐见存,未尝失传也!”音乐作为时间的艺术,流动性极大,不 可能像美术作品那样用实体的形式再现古代的原有情况。但是古乐所用的旋 宫法却是可以重现的。朱载堉在音乐艺术上的古今观也许和孟子的“今之乐 犹古之乐也”有同道之处,但更主要的东西恐怕更接近唯物主义哲学家张载 的看法。他在《律吕精义》中引用张载的话说:“今人求古乐太深,始以古 乐为不可知。”这句话的背后涵义认定古乐是可知的。求其大体,掌握它的 精神、方法,这就是继承,求之太深,搞饾饤(dòu ìngd)之学,要求不可 能实现的原样再现,那就不可知了。 朱载堉在旋宫实践上是“用旋宫法拟造新谱”,通过自制乐器、作曲、 改编、演奏和教学、教唱活动,足踏实地作了艰辛的探索。他为旋宫实践写 了许多乐曲,采用了各种谱式:律吕字谱、宫商字谱、琴谱、瑟谱、工尺谱、 以至于总谱形式的“合乐谱”。数量之多,决不是浅尝辄止的做法。朱载堉 自制的乐谱,有一部分是为“教学歌人”而用的。在音乐艺术实践活动中, 他也是一个很注意教学方法、善于运用直观教具的好教师。 朱载堉恢复旋宫古法的科学根据就是他的平均律理论 (新法密率)以及 他自己设计制作、用形如芥子的金属“徵”标明“新率”发音位置的乐器, 即他的“新制律准”。因此,他的新法密率并不是在旋宫实践面前停止了脚 步的一种纯理论计算。旋宫法得不到平均律的实践运用时只不过是一种空 想;平均律不付诸旋宫实践时也不过是空论。朱载堉创制了《旋宫谱六十调 指法》和《旋宫琴谱》。这是朱载堉在自己的艺术活动中亲身实践了平均律 的重大证据,也是朱载堉在艺术实践中对新法密率的一次闪耀着光辉的检 验! 在中国音乐史上,朱载堉如果不是第一个系统地提出了音乐教学法的 人,也是其间的先行者之一。他作为16世纪下半叶的音乐家,当时提出这方 面的问题,对世界音乐文化史说来也不是后知后觉的。中世纪以前的音乐史 中,即使如我国的特殊历史条件那样重视礼乐传统,音乐的教学活动也是以 “口传心授”为特点的。人存事兴,人亡事废,一切都维系于经验。所以, 汉代的制氏家族一遇变故,就造成中断先秦雅乐的结果;唐代宫廷乐工李郎 子逃走,宫廷中的清乐立即失传。唐、宋间记谱法的发展已经提供了比较详 细地记录音乐的可能性。但是历史仍然自有规律,音乐教学仍然不能像文字那样积累起循序渐进的书面教材。 朱载堉注意到了音乐教学法的系统化问题。他为音乐教学编写了大量的 乐谱,至今还保存在《乐学新说》、《律吕精义》的《内篇》、《外篇》以 及四、五种以“乐谱”命名的著作之中。他对循序渐进的教学系统的主张则 集中在《律吕精义·外篇》与《操缦古乐谱》二书之中。 他把歌曲的教学提到了第一位。在《操缦古乐谱》的序中朱载堉特别强 调了音乐应该以人声为主的思想,他说:“永者声气之元,乐之本也”,并 对“学乐自赓歌始”作了专题论述,详细说明了如何逐句教唱的方法和步骤, 以及指导初学音乐者的办法等。 朱载堉还充分认识到乐器伴奏是唱歌教学中不可缺少的一环。在《律吕 精义·外篇》卷八中着重论述了“弦歌二者不可偏废”的命题,并且采且《夏 训》、《商颂》、《南风之诗》等古歌词,编写了乐谱和乐队合乐谱,作为 “教学歌人”之用。他在《乐律全书》中多处强调了“操缦”的基本训练。 “操缦”就是弦乐器的定弦与弹奏,学习操缦,意在弦歌。把操缦作为准确 的演唱方法。他多次地重复“论学歌诗六般乐器不可缺”的命题,也是这个 意义。 自古以来的“口传心授”教学,即使采用了一定的乐谱,也都不用有量 记谱法。今人见了古谱如此,误以为古乐都是一字一音。朱载堉论“弦歌”、 论“操缦”,大力批驳了这一谬误,力图在音乐教学中引进尽可能精密的、 科学的有量记谱法。 朱载堉作曲甚多,但大都为“教学歌人”而作,他主要是一个音乐学家 而不以作曲家名世。作为一个深入艺术实践的音乐理论家,他却是一个能在 作曲问题上尊重艺术规律,摒弃种种教条束缚的人。 古来论乐皆文人,而文人往往并不真正懂音乐。他们耻于下问,不肯向 实践者请教,却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,为实践者树立许多障碍和人为 的规矩。明代虽也产生过不少大学问家,但也有不少这样的儒者,以致在学 术史上出现了尽人皆知的“明儒鄙陋”的情形。 李文利、张敔 (yǔ)、黄积庆都号称知乐。他们都宣称,在音列的使用 中,变宫音(应钟)以上不许用高音,宫音(黄钟)以下不许用低音。朱载 堉在理论上用律学的根据批驳了这种谬论,又在实践上“引太常乐谱为证” 说明这种规定是不符合实际的。 李文察自己作曲的《青宫乐章》,用五声音阶配五字句,机械地采用同 一个曲调,逐句降低半音,每句旋宫一次,十二句唱到底。这显然是作者本 人都无法演唱的、书斋中的理性产物。朱载堉一针见血地说:“文察本不知 音,而乃强作解事……鄙俚谬妄,识者无不笑之。”这当然无需再作什么批 驳了。《律吕精义·外篇》卷三引录该谱的目的十分明确:“今录为撰者戒。” 提出了在作曲问题上脱离实际的一个错误典型。 朱载堉还提出了“谱无定法,勿惮改定润色”的思想。这位在科学工作 上充分表现出创造性的人物,在艺术问题上同样也是毫不保守。他选取了当 时认作神圣不可侵犯的《释奠大成乐章》作为乐例,把元代颁行的乐谱与明 廷当时所用的乐谱进行比较,说明作曲可以创用不同的方法而精益求精。 朱载堉还大量地采集民间音乐,为中国音乐界留下了不可多得的宝贵资 料。正如朱载堉在律学理论上懂得不耻下问一样,他是一个深明民间音乐艺 术价值的学者。他想借用民间乐曲的精神,为丧失活力的古乐恢复青春。在《乐学新说》中他曾说过“借今乐明古乐不亦可乎”这样的话,面对当时一 字一音的古乐演奏实际情况,他在《操缦古乐谱》中又提出了“总论复古乐 以节奏为先”的看法。 他在《灵星小舞谱》和《字舞谱》中分别录存了民间曲调,然后总结性 地写道:“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,人心无古今之异而音岂有古今之异哉? 用古之词章,配今之腔调,使人易晓而悟乐之理如此其妙也。”他为古之词 章配曲,《立我丞民》用的是“豆叶黄”腔调,《思文后稷》用“金字经”, 《古南风歌》用“鼓孤桐”,《古秋风辞》用“青天歌”,正是为了他的音 乐艺术古今观的理想而在从事创造性的活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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